大雪节气,在沭阳县颜集镇堰下村,寒意裹着花木的清香漫过村道。
12月7日这天,终于见到了荣剑。此前,他以“朱顶红细胞分裂素的改良实验正在关键时期”为由拒绝了两次采访。
还未走进荣剑家门,堰下村党总支副书记胡道兵就凑近说:“别看他家跟其他农房一样,里面可是‘大有乾坤’!”
一个小小农家院能有多大“乾坤”?
刚进大门就见一身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在打电话,正是荣剑,一位地道的本地花农,从事花木电商销售超过15年。
“7000株幼苗应该能凑出来,你下午来看看吧……”挂断电话,荣剑转身从屋里拿出拖鞋和白大褂,笑着迎上来说,“进实验室得换下衣服和鞋子,要不容易污染培养皿。”
看着院子里震颤的洗衣机,水池中还有尚未清洗的碗筷,这种环境下真有实验室?
荣剑没多解释,径直推开前屋东侧厢房的折叠门。撩开隔离帘一看,果真别有洞天。“这是蒸汽灭菌锅,用来给培养皿消毒的;这是超净工作台,平常在这儿做切片;我配的生长素里有硫酸酯成分,不易溶于水,就用这个电动搅拌器给它们‘搅’到一起……”荣剑如数家珍地介绍着实验室里的每一台设备,语气中不难听出自豪。
实验室入口的墙边,两个架子摆得满满当当。一个架子上放置了镊子、解剖刀、解剖针等实验器材,另一个架子上则摆放了硫酸锰、次氯酸钠等化学药剂。地面也铺上了地板砖,与科研院所的实验室大差不差。
从实验室出来,对门是组培室,放了30多个培养架,其中一半已经空了。荣剑拿起一个培养皿,指着里面嫩绿的芽点说:“像这个就是第三代切片,每一个朱顶红花球可以切成若干小块。出芽后,每块一切四。这四块出芽后,再一切四,可以一直切下去。”
2024年6月,荣剑花5000元买了20个朱顶红花球,如今通过组培已经繁育了15万株幼苗。每株幼苗卖2元,5000元变30万元的“魔法”听起来让人惊叹,背后却是面对产业困境的“无奈之举”。
作为全国闻名的“花木之乡”,2024年沭阳县花木销售额突破350亿元,全县共有超35万名从业者。但繁荣之下,暗藏着低价竞争、同质内卷的“泥沼”。
荣剑拿自己举例,过去他卖过多肉,2018年前后行情好,一株卖20多元,最多一天卖20多万元。现在一株卖三四毛,最多一天卖2000多元,还得包邮。他叹了口气说:“不只多肉,其他品种也差不多。谁家卖了新品种,大家就蜂拥而上打价格战,利润薄得像张纸,不想想其他法子就得‘等死’。”
2024年5月,荣剑等不下去了,想找新路子。一番考察后,他发现此前接触过的一个叫朱顶红的花卉品种在市场上很火,但大多是卖成品苗,卖幼苗的少之又少。
“要不试试搞朱顶红繁育,卖幼苗?”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扎进了荣剑心里。可新的难题来了:作为老花农,扦插、嫁接这些传统繁育方法他熟,但产量太低。他算了算,一年能培育70株就不错了。
传统方法走不通,就得找新技术。这时荣剑在网上看到一种通常应用在高校、科研院所和大型企业实验室的技术——植物组织培养,就是常说的组培技术。
虽然荣剑有专科学历,但学的是计算机专业,中学那些生物、化学知识早就抛到脑后了。“谁都不是一开始啥都会,不会咱就学。”荣剑语气坚定地说。
最初,荣剑在网上搜索组培的教学视频,发现在中国大学MOOC平台上有不少相关内容。“有组培的技术与应用、生物技术概论等,我就是从这些课程入门的。”荣剑回忆道,那时晚上一到家就打开电脑上课,笔记记满整整两本,现在还在实验室的桌子上。
依照课上所学,荣剑买来器材,把家里的车库改成实验室,把存放农具的库房改成组培室,信心满满地着手实验。
但现实给了荣剑“当头一棒”。在头几批的梯度实验里,幼苗发芽率低、长得小、长得慢,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这种精细的问题在网络课程上找不到答案,他就把目光投向知网。
荣剑从抽屉里拿出一摞论文,足有5厘米厚,《朱顶红球茎组织培养扩繁的影响因素研究》《朱顶红组培苗小鳞茎切割诱导新植株技术研究》《朱顶红鳞茎芽诱导快速繁殖技术研究》……几乎每篇都有红黄颜色的标注,其中有几篇论文页面褶皱、页脚卷起,显然被翻了很多次。
“这些论文解决了我不少难题,比如激素配比,以前总拿捏不准,看了论文才找到窍门。”荣剑笑着说。
除了知网,荣剑还找AI当“导师”。在他手机的DeepSeek页面上,可以看到最近的提问记录:“我在做朱顶红的组培,如何调整6-苄基腺嘌呤的浓度,让球茎变大苗变壮?”
对于AI给出的答案,荣剑觉得有参考价值,也做了一组实验。虽然效果有待观察,但“新农人”的“新”字,此刻在他身上具象起来。
从母体植株的选择到不同的切片方式再到细胞分裂素、生长素中的激素配比,一年多来,荣剑已经进行了51次实验,组培技术日趋成熟。但他仍觉得幼苗的球茎不够壮,只达到他理想中的80%。因此,只要有时间,他就泡在实验室里继续改良“配方”。
事实上,荣剑培育的朱顶红幼苗品质相当不错。当天下午,荣剑迎来了上午打电话订苗的云南客商。在看过幼苗后,客商又追加了1万株。不过荣剑已经没有现货了,提货最快也要等一个月。
产量受到场地限制,荣剑计划搬出农家院。村里得知后帮忙协调了5亩地。荣剑准备建更大的实验室和组培室,再招些人,带着乡亲们一起致富。
“普通的农家院能爆发出如此创造力,这极大地解放了我们的思想。”沭阳县委书记彭伟深有感触地说,“它让我们认识到农民也能搞科技,创新不是非要实现颠覆性的重大突破,更多时候是掌握一门‘人无我有、人有我优’的新技术,蹚出一条独具特色的致富发展新路子。”
如今在沭阳,越来越多的“新农人”向创新要生产力:有人研究变异球兰,两片叶子就价值过万;有人把花木与庭院设计相结合,整体打包出售;有人开发花海航空飞行营地项目,既卖花,又卖风景……
“花木之乡”,思想日新,产业日新。再回看荣剑那个小小的农家实验室,里面的“幼苗”正在茁壮成长,是“朱顶红”,也是乡村振兴的“注定红”。(记者 王晨 刘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