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上海浦东打造“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引领区”5周年。从昔日的外向型经济高地，到对标全球的开放引领区，浦东正站在新一轮制度型开放的前沿。面对国际经贸格局的深刻变局，浦东如何重塑其全球角色?记者专访了上海对外经贸大学国际经贸学院副院长沈克华教授。
记者：在全球经贸格局剧变背景下，高度依赖外向型经济的浦东面临哪些具体挑战?
沈克华：近5年，随着国际贸易格局变化和国内产业结构调整，浦东部分区域产业面貌正发生变化。比如金桥、外高桥等区域的“腾笼换鸟”。但这不能简单理解为产业流失，而是一次必然的迭代洗牌。
过去，浦东以“三来一补”、加工贸易立身，依赖生产要素集聚。但随着上海要素成本上升、绿色环保要求提高，劳动密集型环节外迁是全球产业链重新布局的正常现象，也是浦东要素禀赋动态优化的必然。
局部的“痛感”真实存在，但浦东总体功能在增强——正从生产密集型向服务密集型和知识密集型跃升。我接触的许多企业，外迁的大多是劳动力密集型的生产环节，但订单管理、金融结算、市场调研等高端服务仍留在上海。浦东的贸易便利度、人才储备、金融配套具有不可替代性。外资企业不是“收缩”，而是参与全球价值链专业化分工环节的优化——生产外移，高附加值环节留在浦东，这恰恰是功能升级的体现。
记者：传统货物进出口模式难以为继，浦东如何“升级”?
沈克华：关键是从货物贸易向服务贸易升级。浦东的未来在产业链“微笑曲线”的两端，具体就是离岸贸易、数字贸易等新型贸易模式。
2024年，上海离岸贸易规模同比增长73.2%，收支规模较2020年翻番，这得益于国家和上海给予的自由贸易账户、跨国公司本外币一体化资金池、离岸通等跨境金融便利化和制度创新支持。
业内共识是，一般贸易进出口体现中国的制造与消费能力；离岸贸易则凸显全球资源配置能力，标志着浦东从“为中国制造”转向“为全球配置资源”，后者才是贸易强国的标志。
记者：近些年，浦东有哪些企业转型案例值得借鉴?
沈克华：特斯拉和药明康德很有代表性。特斯拉上海工厂组装基地实现70%零部件本地化，还设立研发中心，靠的是浦东的人才优势和产业链配套。药明康德从代工接单转向全球研发服务，既依赖生物医药专业人才，也得益于浦东“特殊物品通关便利化”等制度型开放创新。
我注意到，还有一类入选“浦东新区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城市试点数字化服务商”的企业，专门为其他企业对接数字化政策、实现转型，相当于政策与企业间的桥梁。这类赋能型企业的成长也是浦东转型的重要支撑。
记者：未来5到10年，浦东在国际经贸版图中的核心价值是什么?
沈克华：成为全球经贸规则创新的试验田和资源配置的枢纽。离岸贸易考验订单管理、金融结算、物流统筹的综合能力，让浦东成为全球订单管理中心、金融结算中心和供应链调度中心。数字贸易依托临港数据枢纽，能打通数据跨境流动的堵点，成为数字经济时代的枢纽。
记者：作为制度开放试验田，当下浦东最迫切要接轨的领域是哪个?
沈克华：当前最迫切的接轨是找准国际高标准规则落地与本土经济发展的结合点，促进企业发展。CPTPP、DEPA中的核心规则，如数据跨境流动、公平竞争、环保、知识产权保护，是全球经贸的“通用语言”，浦东必须对接，但同时要考虑中国国情，找到平衡。
这些年，上海自贸试验区边境后开放的压力测试已带来具体红利，如自贸账户让跨国企业资金统筹更便利，离岸贸易“一线放开”提升结算效率。
但“玻璃门”依然存在：各部门协同联动有待提升，如离岸贸易中，外汇管理部门与税务部门需加强政策协同，增强对跨国公司贸易型总部的吸引力；政策普及度仍需进一步提升，部分中小企业对数字化转型支持缺乏了解，不会使用自贸账户；监管与便利化之间的平衡有待进一步强化，数据跨境流动虽已有负面清单，但部分企业仍面临“一事一议”的审批壁垒。
比起规则对标，更迫切的是规则落地的确定性。企业不怕规则严，怕的是“看得到政策、享不到红利”。能不能让企业放心、便捷地在当地做全球市场，才是“接轨”和“开放”的实际价值。
记者：在WTO规则重塑期，浦东能否主动创设和输出规则?
沈克华：完全可能。规则制定权本质上源于实践话语权。中国贸易体量大，案例丰富，能为全球规则制定贡献更可行的解决方案。
在数字贸易、绿色低碳等领域，全球规则有待进一步完善。浦东拥有先发的产业实践和丰富的应用场景。如数据跨境流动，中国数字贸易规模大、场景多，浦东可总结安全与效率平衡的监管经验，以规则创新为核心，在解决企业痛点中积累经验，形成可复制的规则；绿色贸易方面，碳足迹认证、绿色金融等探索也能提供“中国方案”。浦东理应从规则追随者转变为规则共创者。
记者：下一步浦东制度型开放的重心是什么?
沈克华：我认为重心必须实现一个根本性的转变，即从追求单个政策的便利化转向构建一套稳定、透明、可预期的规则体系。
其次，还要进一步突出全球资源配置功能，发展离岸贸易、数字贸易。金融中心建设需强化再保险等专业配套服务，优化整体营商环境。
特别重要的是打造枢纽经济。这不仅是物理世界的航运枢纽，更是数字产业的枢纽。浦东布局的上海数据交易所、国际数据港等基础设施，正是未来全球竞争的关键所在。(记者 沈思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