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拿到报纸的那一刻，我的指尖都在抖，就像突然触碰到外公的手。”11月9日，站在宿城区龙河镇的老宅里，章健捧着一份旧报纸激动地说。这是一份1952年1月4日出版的《青年报》，为了一篇记载外公席德彰抗美援朝事迹的报道，他在网上找了很多年。仅凭“席德彰”“抗美援朝”等关键词，他终于让一段尘封的英雄往事重新鲜活起来。
一句念叨炽热满纸滚烫
“前几年，外公的老战友胡启玉提到，我的外公当年上过报纸。”章健回忆说，这件事像一颗种子落进他的心里，让他再也坐不住了。在此之前，外公的故事只存在于亲戚聚会时的闲谈里。长津湖的雪、炸碉堡的险、腿上的伤……这些事情从没有如此具体的“凭证”。
从那天起，章健的业余时间大多耗在旧书网站和历史文献库里。“每天一有空，我就坐在电脑前搜索‘席德彰’‘抗美援朝’‘长津湖战役’……几个词组合来组合去，看了不下几千条搜索结果。”有好几次，章健看到相似的标题就点了进去，却发现不是写外公的；还有卖家说有相关的报纸，最后发现并不是。“我在最累的时候想过放弃，但一想到外公的老战友说‘那文章写得真好，你外公是英雄’，就咬着牙继续找。”章健说。
转机出现在今年初秋，一家专注红色文献的网店挂出了《顽强的席德彰》文章摘要。“我盯着屏幕看了半分钟，确认名字、年份都对，立刻下单。”收到报纸那天，章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逐字逐句读着杨浪萍写的文章。当他读到“长津湖战役中，席德彰冒死炸毁敌堡，膝盖重伤仍喊‘死也要拖着腿打仗’”时，眼泪不知不觉就落了下来。“原来外公并不常和我们这群小辈说那些事，但舅舅知道一些，曾和我们念叨过。原来都是真的。”章健说，“我第一时间将旧报纸复印了十多份，分发给亲戚们。”
低语在旧物深处的故事
“来，你看这个。”章健的舅舅席余华打开老宅里的一扇木门，取出一个深褐色的木箱。木箱正面有“抗美援朝，置于祖国前哨”的字样，右下角还有“1952年于东北”的落款。历经70多年，红色字迹还算清晰。“这是杨浪萍送给我父亲的。”席余华一边轻轻擦拭着箱面一边说：“家里之前发大水，房子塌了一角，这箱子却没有进水，里面的东西全都好好的。”
木箱里面摆放着几件旧物：两枚锈迹斑斑的纪念章、一本泛黄的回忆录、几张黑白照片。每一件旧物都带着岁月的痕迹，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力。
最显眼的是两枚纪念章，一枚是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颁发的抗美援朝纪念章，另一枚是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赠予的“和平万岁”纪念章。席余华小心翼翼地拿起两枚纪念章，仿佛听到从历史深处传来的炮火声和呐喊声。
在几张黑白照片中，年轻的席德彰穿着厚重的军装站在雪地上，眼神坚定而温暖。他的身旁站着几位战友，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席余华盯着照片看了许久，仿佛能穿越时空，与父亲身旁这些素未谋面的英雄对话。
“这些东西就像钥匙，打开了我们了解过去的大门。”章健感慨道，“以前总觉得英雄离我们很远，现在才明白，他们其实就是我们的亲人，是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在将旧物放回木箱时，章健萌生了一个念头：这些珍贵的物品不应该被锁在木箱里，而应该被更多的人看到，让更多的人了解那一段历史。
一旁，席余华拿出一本证件，上面有席德彰的照片——青年模样，眼神坚定。证件上的席德彰出生日期“1926年11月21日”和“七级因战残疾”的标注，无声诉说着那段烽火岁月。
余生相报战友的以命相托
“我父亲常说，他的命是从长津湖的雪堆里捡回来的。”席余华坐在木箱旁讲述父亲的故事。
席德彰早年参军，参加过渡江战役、上海战役等。他跟着部队一路冲锋，在1950年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不久后递交了赴朝参战申请书，怀着“一定要将侵略者挡在国门之外”的信念秘密入朝。那时，席德彰正受气管炎折磨，咳嗽声在寒夜里格外清晰。连长劝他留在后方，他却紧握着枪说：“战友们都去前线，我怎么能留下？”
很快，席德彰和战友们迎来抗美援朝战场上最惨烈的长津湖战役。在战斗中，席德彰所在的连是突击连，他带领的班是爆破班。面对装备精良的敌人和极寒天气，他们首战下碣隅里。战士们穿着单薄的衣服蹚过冰河，在山上坚守了两天两夜，饿了啃冻硬的干粮，渴了抓一把雪吃，直到总攻的命令传来。
“同志们，为人民立功的时刻到了！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青年团员跟我冲！”席德彰边呼喊边举起枪冲在前面。很快，他发现前方150米处的开阔地是生死关卡，敌人在碉堡里用机枪扫射，战友们相继倒下。
“必须炸掉它！”席德彰在观察敌人的碉堡后俯身向前冲去。在枪林弹雨中，他负伤了，膝盖一直在流血。靠着顽强的意志，他继续前进，终于爬到敌人的碉堡前，咬紧牙关扔进去4枚手榴弹。
随着爆炸声相继响起，敌人哀号不断，而席德彰因失血过多昏倒在血泊里。
英雄的故事值得世界聆听
后来，席德彰被送到位于吉林省的一家部队医院里治疗。即便躺在病床上，他也没停下“战斗”：在入院的第三天，他就被病友们推选为休养班长和读报委员。每天清晨，他坐在病床上，用沙哑的声音为病友们读报；在午后的阳光里，他教大家唱军歌，用歌声驱散病房里的沉闷。看到有的战友因腿伤而悲观落泪，他就卷起自己的裤腿说：“你看我，就算残了也想着重返前线。就算不能打仗了，我们回到后方建设祖国，也是为国家出力！”
当时医疗条件有限，医生检查席德彰的伤口后建议截肢。席德彰急红了眼说：“没了腿，我还怎么上战场？不行！”医院无奈，只好通过电报辗转联系到席德彰的家人。于是，席德彰的妻子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赶到医院，拉着他的手哭着劝。但他只是摇头：“我还要上战场，不能没有腿。”
起初，席德彰被评定为二等甲级伤残军人。后来，他知道国家经济困难，全国人民勒紧裤腰带捐款捐物支援前线，就主动申请降低伤残等级待遇，将二等甲级调整为三等甲级。
1954年转业后，席德彰回到宿迁从事民政工作14年。“有一次，邻居想让他帮忙运点私货，承诺给他好处。他当时就翻了脸，说‘我是给老百姓办事的，不是谋私利的’。”席余华说，“父亲14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从没跟同事红过脸。他总说，‘战场上捡了条命，活着就要对得起牺牲的战友，对得起老百姓’。”
如今，在龙河镇的老宅里，席家三代人常围着木箱和报纸听席余华讲过去的事。章健把席德彰的照片、纪念章、报纸都拍了下来，存在手机里。每次给孩子看时，他都说：“这是太爷爷，他是个英雄。”
最近，他们一家人商量着，要把这些珍贵的物品捐赠出去。“这些物品不是我们自己的，而是整个时代的记忆。”章健说，今年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5周年，他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在宿迁，在龙河镇，曾有一名普通人用热血和一辈子的坚守成为英雄。
夕阳透过老宅的窗户，照在木箱和报纸上，那些旧物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暖光。从75年前的长津湖风雪到如今的和平岁月，一份报纸和两枚纪念章，不仅记录着席德彰的一生，还传递着一份跨越时空的红色信仰——英雄从未远去，他们的故事永远值得我们铭记。（记者 李尚程 臧子青 姜飞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