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古韵南渡江淮。2025年11月，陕西戏曲研究院秦腔《再续红梅缘》登台安徽大剧院。全剧以红梅为引，深植秦腔之本色，又妙融舞台意象，为合肥观众带来一场韵味悠长的秦腔表演。
“鬼戏”与“疯戏”：旦角表演艺术的突破
秦腔《再续红梅缘》脱胎于明代周朝俊《红梅记》传奇，融汇《游湖》《鬼怨》《救裴》等传统折目，讲述了一段跨越生死的人鬼奇缘。南宋太学生裴瑞卿与李慧娘西湖邂逅，互生情愫，慧娘却因权奸贾似道觊觎而惨遭杀害。慧娘冤魂不灭，幽冥申辩，最终在红梅阁中救出遭困的裴生，并借花农之女卢昭容之躯还魂，终与爱人再续前缘。该剧在保留经典折子的基础上，创新性地将李慧娘与卢昭容两条线索交织并置，以红梅为意象纽带，将两位女性的真情与执着，牺牲与殉情合二为一，为舞台艺术的表现力奠定了坚实基础。
主演李梅，作为第13届、第25届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自16岁以《鬼怨·杀生》成名，在此剧中一人分饰正小旦李慧娘与小花旦卢昭容两角。
慧娘一角的重头表演在“鬼戏”。《鬼怨》一折中，慧娘以独特的“魂步”技法，或左右平移，或前后飘忽，步履轻盈，身段飘逸，运用“双锤慢板”转“尖板”的板式变化，将冤魂的悲愤与不舍表现得淋漓尽致。表演中，她配合披风的“抛、抖、翻、扬、转”，完美呈现了鬼魂的虚无缥缈。尤为震撼的是那段长达两分钟的“卧鱼”表演，演员头肩如磐石般稳固，身躯却在披风掩映下缓缓下沉，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配以哀怨的眼神诉说未了的情愫，将慧娘内心的幽怨与坚韧展现无遗。《冥辩》中她据理力争，旋身于巨幅长卷之前，执笔、展袖、落墨，每一个姿态都体现鬼魂的身段之美，表演中将书法意象与水袖功法完美融合，塑造了一个铮铮铁骨、有情有义的女鬼形象。
昭容一角的表演亮点则在“疯戏”。《装疯》一折中，她步履不稳，神情疯癫，时而大笑，时而转圈，在方寸椅面上辗转腾挪，身段利落，情绪饱满。“倒探海”时身体后仰至极限，配合时而凄厉时而娇嗔的唱念，把角色佯装疯癫状态刻画得入木三分。而在完成一连串高难度动作后，她又能稳坐椅中，气息不乱地开启跨剧种的演唱。以程派京剧饰白素贞，借河北梆子演王宝钏，更用黄梅戏化作瑶池七仙女，实现了技不压戏、技戏合一的高境界，是程式化表演服务于人物塑造的经典范例。当熟悉的黄梅戏旋律在合肥剧场响起时，全场观众报以会心的掌声。从“鬼戏”的凄美到“疯戏”的张力，演员文武兼擅，昆乱不挡，实现了旦角表演艺术的突破。
“红梅”与“绝活”：舞台奇观的营造
《再续红梅缘》的舞台设计始终以红梅为核心意象，通过空间、声光、绝活等视觉奇观，营造出富有诗意的戏剧世界。
空间设计之奇，在于“窗”意象与红梅相映成趣。《游湖》一折中，画舫小窗巧妙区隔湖心舟中的慧娘与西湖岸边的裴生，断桥上梅花点缀，见证未了情缘。《劝容》一场则通过一窗划分三重空间：窗内被困的昭容、窗前贾府姬妾、窗外摇曳梅影，构建出丰富的视觉层次。当昭容闻知裴生死讯，毅然解下嫁衣自悬窗棂，于梅前殉情。可见“梅”与“窗”将不同时空的情感脉络紧密相连，使得舞台空间深度参与叙事，成为情感升华的关键。
声光设计之奇，开场即以一枝寒梅、一船琴声、一曲箫声奠定整折哀婉基调。人未上场，箫声先行的艺术处理弥补了暗场时的视觉空白，以音乐绘出红梅掩映下的情感。随着后裴生执箫、慧娘抚琴，琴箫和鸣间传递出二人心灵的契合。待二人诀别之时，慧娘琴音由哀婉渐趋悲愤，板胡伴奏以急促的运弓与大幅度的滑音，模拟出人物泣不成声的悲切，梆子则以节奏敲击，如泣如诉，推动情绪层层递进。这段音乐设计既保留了秦腔音乐慷慨激越的本色，又通过琴、箫元素的融入平添了几分江南水韵的柔美，在对比中达成刚柔相济的舞台效果。此外，灯光设计同样精彩。在杀贾相时，舞台多束射灯聚焦于二人打斗，慧娘手执冥司阴阳扇，红白两面皆绘梅花，执扇起舞，扇面开合、翻转，抖弄之间将火势引向贾相，舞台以红色灯带与烟雾渲染出漫天大火之势，又有众女鬼群舞，红袖翻飞，与跃动的火光相得益彰，营造出人鬼交锋的紧张氛围。贾相毙命时灯光骤聚其身，以视觉语言完成善恶有报的训喻。后续真实火炬的出现，打破了舞台道具假定性，极大丰富了舞台灯光语汇的表现力。
秦腔绝活呈现之奇，当数“吐火”特技，配合慧娘白衣红梅的妆造设计，在色彩反差中营造出强烈的视觉冲击。杀廖寅时，慧娘腾空跃到廖寅大腿之上，单脚站立口吐烈焰，吹火技艺变化多端，有直吹、斜吹、翻身吹等多种方式，火彩变幻出“一串铃”“一条龙”等形态，引得阵阵惊呼。廖寅一手握刀一手持火炬，配合武场的紧密锣鼓，在追赶、翻跌、打斗中火把不倒，展现其深厚的武丑功底。
结语
红梅寄情阴阳不阻真心在，秦腔传韵悲喜交织古调新。虽角色表演程式迥异，却都体现出红梅般不屈不挠的精神品质。李慧娘冤死仍要救裴生脱困，展现的是红梅傲雪的风骨；卢昭容毅然殉情，彰显的是红梅纯洁的品格。慧娘牺牲自我成全他人，最终在成就他人的过程中完成自我救赎；昭容以肉身承载他人魂魄，实则延续了自己对真情的执着。这种“成人之美”与“成己之美”的辩证统一，使红梅缘的“再续”不再仅是情节巧构，更是对人格完整性与生命价值的礼赞。这朵绽放在合肥舞台上的“红梅”，相信将在中国戏曲的百花园中留下持久弥新的艺术芬芳。
杨生莉（安徽大学在读硕士生） 蒋小平（安徽大学教授、合肥市剧协副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