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4日，2023年(第十批)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名录公布，江苏洪泽古灌区入选。加上去年入选名录的兴化垛田灌排工程体系、前年入选名录的里运河-高邮灌区，“鱼米之乡”江苏已有三处世界灌溉工程遗产，约占全国相关遗产总数十分之一。
入选名录的三座灌溉工程遗产之间，有哪些共同特点?当前保护性利用现状如何?前两年成功入选名录的水利工程遗产，申遗成功后又有哪些变化?记者对此展开了调查。
共性：历史悠久，属于“活态水工遗产”
根据国际灌排委员会申报世界灌溉工程遗产的基本要求，遗产的申报有两大前提：与年代有关，要求工程历史至少在100年以上；与作用相关，简言之，申报对象可以是一切为农业用水服务的工程设施。
在此基础上，水利界人士又给出近三年来，江苏入选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名录的工程，具备的三大共性特点：一是水利工程相关建筑保存完好，二是仍在使用，属于“活态水工遗产”，三是工程建设本身要能体现一定的治水发展理念。
“正是因为拥有相对完好的水工遗产建筑设施，这些设施千百年来从未弃用，里运河-高邮灌区在2021年凭借‘河湖水系沟通典范’这一优势‘过关斩将’，成功入选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名录，成为全省首个水工领域申遗成功的案例。”扬州高邮市水利局副局长李江安说。
里运河-高邮灌区世界灌溉工程遗产的主体，即三个古闸口——始建于1740年的车逻闸、始建于顺治十年的界首小闸，以及始建于明朝万历年间的子婴闸，三闸保存相对完好，位于里运河与高邮灌区中间，由南向北依次排列，眼下仍旧用于调节运河水量，便利漕运、防汛排涝、引水灌溉，确保河湖安澜、灌区丰收，成就“鱼米之乡”。得益于这三处古闸，高邮湖、里运河和高邮灌区之间，至今仍保持着“灌溉与漕运”“灌溉及防洪”两大动态平衡。
相较利用河湖水系进行农事活动的里运河-高邮灌区灌溉工程遗产，去年入选名录的兴化垛田灌排工程体系，是国内外唯一、里下河腹地独有的古代高地旱田灌排工程体系。
而今年刚刚入选名录的洪泽古灌区，使用历史最早可追溯至东汉时期，更是地处淮河下游低洼地带、将防洪与灌溉功能有效结合的代表性水利工程。“不止于此，作为洪泽古灌区挡水工程组成部分的洪泽湖大堤，同样是目前在用的中国古代最长堤坝，并作为大运河重要节点入选世界文化遗产。”淮安市洪泽区水利局局长袁安全说。
洪泽古灌区也是古代水库蓄水灌溉工程的杰作。“灌区的挡水工程洪泽湖大堤石工墙使用千斤条石270多万块，蓄水规模在明代即达10亿立方米，创造了直立条式石工墙、坦坡防浪、闸坝泄洪、三合土防冲等技术，在当时是极大的创新。”袁安全娓娓道来，源自三国、唐代和清代的5条灌排河道遗存，34块石碑、300多块石刻以及滚水坝遗址、决口遗址，延续118年的滚水坝运行记录和连续127年的水位观测记录……具有极高的遗产价值。
“近年来入选名录的三个工程，共同体现了从古至今，勤劳人民协调黄河、淮河、运河关系下的洪水管理意志。”省水利厅农村水利与水土保持处处长沈建强分析，三处灌溉工程遗产均是当地先民在与水患灾害抗争过程中形成的产物，在灌溉与排水工程史上有重要的地位和独特的代表性，“具备极高的历史、科学、文化价值。”
起点：放大影响力，借遗产牌打出新品牌
申遗始末，并非“一申了之”。
面对记者“申遗成功带来的最大利好是什么”这一问题，李江安不假思索地说，“申遗成功给这里注入了过去难以想象的人文内涵。”也因此，高邮灌区如今建设过程中，相比普通灌区还多了一层游学功能，他介绍，“结合农文旅和‘水韵江苏’品牌，彰显自身历史底蕴，文化因子已经贯穿在灌区建设管理的全链条中。”
记者了解到，申遗成功后的两年里，高邮围绕“里运河-高邮灌区”灌溉工程遗产，着手制定保护利用规划，明确不论如何建设，“保护性利用原则都不能被僭越”。这条保护性利用原则的主要内容，就是在保留水工遗产原始外观的情况下，尽量加固结构，适度增加智能化远程操控设施，“确保保护优先的同时，提升信息化水平”。
而为在保护性利用的同时，放大申遗成功带来的文化影响力，“里运河-高邮灌区”也开始打造“1+3”展示群——“1”是一个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展示中心，“3”是围绕三个古闸口，各建1个现场遗产点公园。令人振奋的是，就在最近，“里运河-高邮灌区”车逻闸现场遗产点公园建设有了新进展——11月6日，建设项目顺利完成招标。
兴化垛田灌排工程体系的保护性利用，启动更早。
2014年，兴化市便制定出台《兴化垛田农业文化遗产保护与发展规划》，划定生态保护红线，垛田保护逐步受到人们重视。2021年，立法层面又取得重大突破，《泰州市垛田保护条例》于当年实施。
在充分保护的大前提下，由“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和“世界灌溉工程遗产”构成的“双遗产”头衔，又成为兴化垛田发展的金字招牌，不仅激励保护，还转化成为促使垛田发展的动力。去年申遗成功后，《兴化市文物保护奖励办法(试行)》出台，为珍贵的水工景观构保护性利用建了屏障，进一步推动垛田历史文化内涵的挖掘，梳理其价值体系内容。如今，兴化积极推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与全域旅游创建，正走向多方位深度融合，打响遗产品牌之余，将兴化垛田打造成兴化文化旅游新亮点。
功能：造福农业发展，水工遗产主要作用不减
“虽然打造旅游项目旨在放大灌溉遗产的文化影响力、提高地方收入和地域知名度，但灌区主要作用，仍在农业!”采访中，业界人士不约而同给出这一结论。
“如今，三座入选世界灌溉工程遗产的灌区按照‘专业管理、多方联管、群众参管’进行管理，由灌区管理处作为专管机构，负责灌区用水计划、水量调度、管理考核等工作。”沈建强表示，在此基础上，各灌区也在不同程度运用现代科技践行千年前的治水理念——“防不足、泄有余”。
以今年入选名录的洪泽古灌区为例，河海大学农业科学与工程学院副教授代小平，给出一组展现水工设施重要性的数据——
洪泽古灌区自三国至今，持续发挥灌溉功能，灌区灌溉面积48万亩，主要作物为稻麦轮作，年产量达到近5亿公斤，是苏北地区农业生产的重要保障。
“这些古灌区自从建成之日起，就一直发挥灌溉作用。”中国科学院南京地理与湖泊所研究员高俊峰说，脱胎于古灌区的农业生产方式和当前的水环境、水生态治理修复结合起来，使得古老的文明得以发挥更大效用。
新老结合，离不开灌区改造。
“2021年，高邮灌区入选‘十四五国家大型灌区续建配套与现代化改造项目’。”李江安介绍，入选该项目的省内大型灌区一共有8个，“高邮就是其中之一”。
事实上，再往前推，跨越千年的高邮灌区早在2000年至2010年、2016年至2020年，共用15年时间开展过“国家大型灌区续建配套与节水改造工程”。得益于在保护基础上不断更新，这座历史遗存的“老身板”，迸发出令人难以想象的“新活力”——
高邮灌区小麦和水稻等灌区主要粮食作物总产量，由2000年307707吨，提升至2020年498485吨。衡量大型灌区改造效益的“灌溉保证率”和“灌溉水利用系数”等指标中，“灌溉保证率”从2000年之前的75%跃升至眼下的90%；“灌溉水利用系数”由早前的0.48提升至近期0.61，超过国内大型灌区的平均水准，大幅提升了引水灌溉效率，降低了渗漏、蒸发带来的水量损耗。
高邮市城南经济新区车逻镇勤王村村民李在斌，就是受惠于灌区改造的一员。他指着田间水渠的潺潺流水感慨：“这是这座老祖宗留下的‘活宝贝’，给庄稼生长提供了水源，‘养活’这么多人，了不得!”
保证农业生产的同时，灌区的现代化建设也要注意保护灌区水环境、改善灌区水生态。“我们采取‘人防+技查’的模式对垛田进行保护。”兴化市河长制办公室信息科科长宋怀兵介绍，“人防”即通过网格化“一河(湖)双长”进行管护，聘请属地村干部为网格长，同时也是河(湖)长，对辖区进行日常巡查管护，并将巡查情况及时利用巡河终端进行上报，发现问题第一时间解决。“技查”即一方面利用卫星和无人机航空遥感监测，定期不定期对重点区域进行比对，若发现有侵占、围垦、违建等现象，及时进行交办、处置；另一方面，利用高空视频监控进行24小时监测，重点查看河湖水环境状况，发现水花生、水葫芦等漂浮物有聚集淤积情况，及时交办、清理，确保河道畅通，保障老百姓的生产生活以及当地旅游发展的需要。
通过保护性开发，遗产成为一种“生产力”，让当地居民鼓起口袋。“每亩垛田每年可生长蔬菜3茬，兴化垛田蔬菜年总产量约50万吨，总产值超12亿元。”兴化市农业农村局四级主任科员姚志刚介绍，受垛田灌排工程福泽，香葱等鲜活蔬菜的生产端已沿产业链派生出61家脱水加工企业，带动2.6万人就业，年销售额42亿元，“水工遗产，成为带动农业发展、增加就业、致富百姓的保障。同时，也是美丽乡村、幸福家园建设的重要载体。”
未来：古为今用延绵不绝，让各类遗产焕发新能量
古为今用，不仅体现在水工遗产的灌溉功能仍在发挥重要作用，而且，治水理念与相关技术也在延绵迭代。
“洪泽古灌区的洪泽湖大堤，给石工墙装上缓冲带，减少洪水对大堤的冲击力，就是最早的‘坦坡防浪’。当今的一些水利工程中也有这种技术的身影。”代小平表示，在地势高的地段建造堤防，让洪水从上自然漫溢而过，便形成天然减水坝。当前，相关理念与技术仍在国内部分平原灌区使用。“这就是技术古今延续、不断迭代的生动体现。”
无独有偶，高俊峰介绍，兴化垛田灌排工程体系中，现代化改造是一方面，但搁种法、戽水、罱泥等传统治水与耕作相结合的方式却保留下来，“在千年传承的基础上，改良并沿用至今。”
古为今用的案例，同样不仅限于已成功入选遗产名录的江苏三处灌溉工程。江苏水网密布，社会经济发展历史悠久，还有哪些灌溉工程符合相关世界遗产申报标准?记者了解到，眼下，南京的胥河古代水利工程，也基本符合世界灌溉工程遗产申报标准，是2024年世界灌溉工程遗产的“有力竞争者”。
不止于此，记者还获悉，当前，随着各国对申报世界灌溉工程遗产的积极性持续攀升，国际灌排委员会对世界灌溉工程遗产的重视和要求也随之提高——一是希望通过评选，进一步了解灌溉工程可持续运行的原因，起到更大的科普教育作用；二是允许对世界灌溉工程遗产进行更新改造以提高输水配水效率，但要求每5年上报一次遗产状况，说明遗产当下和未来面临的风险，以及保护与开发利用情况。
对于如何更好地保护与利用全省水工遗产，沈建强表示，接下来，水利部门将进一步梳理省内古灌溉工程，系统排查沿线水利、自然、文化遗产，建立省级灌溉工程遗产保护名录、标识体系、基础数据库，打造网络信息平台，并深入挖掘相关工程的历史、文化、科技以及景观价值，大力弘扬治水文化，以情感人、以事育人、以文化人，让各类遗产充分焕发新能量，助力民生发展与乡村振兴，造福一方水土。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洪叶 李睿哲 程晓琳 梅剑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