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科幻小说大赛颁奖仪式即将于11月8日举行。重要嘉宾、著名科幻作家刘洋动身来肥前,接受合肥日报传媒集团记者专访。他对合肥科幻小说大赛充满期待,希望大赛能成为培育科幻新生力量的沃土,让科幻文学在科学的硬核质感与叙事的生动趣味间找到更好的平衡点。
以下是采访实录。

刘洋的写作,始于偶然。当年的物理系研究生,在等待程序运算结果的间隙,为了打发时间而把有趣的点子写成小说。那个在实验室里幻想荒岛求生的故事,成了他正式发表的第一篇科幻小说。
偶然中亦有必然。他满脑子的奇异点子,或许从少年时代作为科幻迷时就已埋下线索。伴随多年物理专业学习,和对世情百态的沉静观察,它们慢慢生根发芽,结出了一枚枚奇异的果实——长篇科幻小说三部曲《火星孤儿》《井中之城》《裂缝》,和小说集《完美末日》《蜂巢》等。他的作品从对经典物理议题的科学探讨出发,而回归对人类社会的关怀。
不要问AI改变了什么,不要问人类将去往何方,融科学、科研和创作、教学于一身的刘洋,正在展现着跨学科、复合型人才参与文学创作和研究的新趋势,这本身就是现实对科幻的机智应答。

物理学背景带给我独特的灵感
合肥在线:请用一句话表述你对“科幻”本质的理解。
刘洋:科幻的本质是基于科学逻辑的推演性想象,通过设定构建超越日常的叙事空间,以此探索技术、文明与人类存在的可能性。
合肥在线:基于此认知,近期是否在筹备新作品?
刘洋:现在正在写一部新的长篇,叫作《条形世界》,是《火星孤儿》这个系列的最后一部,我打算叫它“破界四部曲”,因为其中每一部都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固有世界的界限。现在已经完成了四分之三,争取在今年春节之前写完。
合肥在线:从物理学博士到科幻作家,这一跨界选择背后的契机是什么?
刘洋:契机主要有两点:一是在北师大读研时选修了吴岩老师的科幻写作课,开始了正式创作;二是我研究的强关联体系数值计算需要长时间等待程序运行,在等结果的间隙里,我就趁机把阅读文献时产生的科学点子写成了小说。物理背景算是我的优势,给我的创作带来了很多独特的灵感。
合肥在线:学术科研训练如何影响你的世界观和叙事逻辑?这种影响在你的小说《火星孤儿》中如何体现?
刘洋:科研训练让我建立起系统性的世界观——任何复杂现象都遵循底层规律,且可通过模型推演其演变。在《火星孤儿》中,我设想了一个生存在二维世界中的智慧种族,并且推演了在二维世界中的科学规律,比如二维世界的原子结构、引力定律,等等。正是这些推想,构成了这部小说的核心设定,也形成了叙事和解谜的关键。
合肥在线:你的早期短篇(如《单孔衍射》)与后来的《火星孤儿》这类长篇在主题选择上有何延续与突破?
刘洋:都是写人类在面临某种整体性危机时所做出的反应。只不过在《单孔衍射》和其他一些短篇作品里,危机来源于自然界,而在《火星孤儿》这个系列里,危机来自于其他文明。写这类主题时,长篇小说可以把各方面展现得更为细致,从而使叙事显得更有层次感。
科幻小说一定要对社会有所关照
合肥在线:《火星孤儿》最震撼的设定是“如果我们学习的知识都是虚假的”。这个想法的源头是什么?你是否想通过这个极致的隐喻,来探讨人类教育、知识体系乃至文明根基的脆弱性与确定性?
刘洋:这个设定源于对知识确定性的根本性质疑。在《火星孤儿》中,我试图通过“虚假课本”这一极端情境,揭示人类认知体系的建构性本质——我们所依赖的知识系统并非绝对真理,而是特定维度下的局部规律。其实我在早年的一个短篇《勾股2.013》里面,也有类似的设定。在那个短篇里面,一种生活在扭曲时空中的外星人,他们发现的勾股定律和我们就不太一样。这种设定,固然指向应试教育对思维的限制,但更多的是指向人类认知可能存在的局限性。
合肥在线:与《火星孤儿》的宏大设定相比,《裂缝》中“膨胀材料”似乎离我们更近。创作这部作品的初衷,是否为了探讨“即将到来”的科技对社会结构、个人身份乃至亲密关系造成的即时冲击?你如何看待这类“低科幻浓度但高现实关联度”的题材价值?
刘洋:确实如此。《裂缝》刻意选择具有现实基础的科技设定,正是为了探讨技术对日常生活的渐进式侵蚀。“膨胀材料”虽属虚构,但其延伸出的各种应用以及由此引发的种种危机都是对现实社会的折射。这类“近未来科幻”的价值在于:当奇观褪去后,我们能更清晰地审视人类社会本身的结构,审视科技与人性的复杂关系,这种思考对正处于技术爆炸时代的我们很有意义。
合肥在线:《井中之城》的叙事结构与其核心设定紧密相关,可以说将叙事与世界观的展示很好地融为了一体。在写作过程中,如何平衡叙事的流畅性与世界观展示的严谨性?
刘洋:在《井中之城》中,我通过一个基于骰子游戏的智斗过程,将世界观解构为叙事本身——骰子游戏规则指向了虚拟世界的物理法则。因此,玩家在探索游戏通关方法的过程中,自然地就呈现了世界观设定。这种在叙事和体验中揭示设定的方法,让读者通过主角解谜的沉浸体验,逐步拼凑出真相,不仅避免了生硬的解说,而且也有助于我控制小说的节奏。
合肥在线:从《火星孤儿》对世界规则的呈现,到《井中之城》的叙事与世界观的平衡,再到《裂缝》中展示的技术对社会的冲击,这是否反映了你个人创作重心的一种有意转变——即从外部的、物理规则的惊奇,转向内部的、社会与认知层面的探索?
刘洋:这种转变确实存在,更准确地说是在保持核心科幻特质基础上的自然拓展。早期作品更专注于展现物理规则的奇诡,而近年创作逐渐将科学设定作为探照灯,转向照射技术冲击下的人类认知困境与社会异化。我始终认为,科幻小说一定要对社会有所关照。即便是在做设定推演的时候,也要从单纯的自然界推想,发展到社会性推想。这样写出来的小说离读者的距离更近,往往也更好看。
让惊奇成为推动叙事的内在动力
合肥在线:“后《三体》时代”科幻创作呈现出哪些新趋势?
刘洋:当前中国科幻呈现三个新趋势。一是题材从传统太空探险、外星人等转向贴近现实的科技伦理探讨,如人工智能、基因编辑等议题;二是叙事风格更多元化,轻科幻、历史科幻、推理科幻等亚类型兴起;三是跨界融合加速,文学创作与影视、游戏形成联动生态。这些变化既体现了年轻一代对技术文明的切身思考,也反映了当代中国社会在科技浪潮中的文化与审美需求。
合肥在线:你认为像《裂缝》这样聚焦于具体技术伦理的“近未来”小说,是否会成为中国科幻的一个重要发展方向?
刘洋:这类题材确实展现出强劲潜力。随着中国科技的快速发展和新技术在应用场景上的快速拓展,公众对技术伦理的关切日益加深。《裂缝》这类作品通过具象化呈现科技对社会结构的冲击,既延续了科幻推想的传统,又精准触动了当代读者的现实焦虑。它们可能成为连接硬核科幻与大众认知的重要桥梁,推动科幻文学在中国形成更具现实关怀的独特路径。
合肥在线:当前科幻领域是否存在题材同质化风险?你通过《井中之城》等作品进行的叙事实验,是否也是对创作范式的一种突破尝试?
刘洋:确实存在同质化隐忧,这和社会科技的突破方向密切相关。比如,随着大语言模型的普及,最近几年出现了大量描写人工智能的科幻作品,但老实说,大量作品的设定都很平庸,并不能给读者带来更多的惊奇感。在《火星孤儿》《井中之城》这一系列的故事里,我总是试图通过设定的创新,构建一个更具有惊奇感的世界,让科幻这一文类的题材更加丰富。这种尝试倒不仅仅是关乎叙事等形式上的创新,更重要的是在科幻核心审美层面的重新发现,让惊奇成为推动叙事的内在动力。
合肥在线:科幻IP影视化热潮对作家创作会产生影响吗?
刘洋:影视化确实会带来创作环境的改变。作为作者,我既看到它吸引更多人关注科幻的积极作用,也注意到市场对特定题材的偏好可能影响创作多样性。个人而言,我会坚持核心科幻的创作理念——好的科幻小说始终需要更新鲜的设定与思想内核,影视改编应是锦上添花而非创作导向。《火星孤儿》和《井中之城》目前都已经进入影视制作流程,这也证明,好的创意永远具有跨媒介的价值。
当江淮文化底蕴遇见未来感
合肥在线:你对本次合肥科幻小说大赛有何期待?
刘洋:期待看到更多具有本土科技创新特色的作品涌现,特别是能巧妙融合合肥科教资源与科幻想象力的创作。希望大赛能成为培育新型科幻人才的土壤,推动科幻文学在科学质感与叙事趣味之间找到更好的平衡点,让读者在享受故事的同时,也能感受到科技前沿的独特魅力。
合肥在线:科幻创作“合肥流派”呼之欲出,你认为它应该具备怎样的特质?
刘洋:合肥的科幻创作,首先应该融合科学岛、同步辐射装置等本地科研生态,创作具有实验室质感的核心科幻,开拓科幻作品的题材;其次要努力形成兼具江淮文化底蕴与未来感的叙事美学——当然,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合肥在线-合新闻记者 刘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