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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年诗赋动江关

  唐代宗大历元年,杜甫从夔州出三峡,至江陵,先后游历了宋玉宅、庾信故居,不禁触景生情,同病相怜。他想到“安史之乱”以来,飘泊异地,居无定处,欲归故里也不得,自己的这般境况多么像南北朝的诗人庾信啊!于是,他提笔写道:“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

  庾信的家族,可谓“七世举秀才”、“五代有文集”。庾信的八世祖,是“永嘉南渡”时的庾滔,庾滔随晋元帝司马睿过江,官至散骑常侍,封为遂昌侯,于是在南郡江陵县安家。其父庾肩吾曾任南梁的中书令,担任过朝廷的散骑常侍,这个官职相当于皇帝的贴身秘书。

  庾信自小生活在南京台城的宫殿,与梁朝的太子一起玩着长大。他自幼聪敏,博览群书,尤其通晓《春秋左氏传》。十五岁那年,他射策中第,开始步入官场,由于学问好,被选拔到宫里陪太子读书,成为萧统的东宫侍读。萧统,就是编《昭明文选》的昭明太子,可惜他天不假年,没多久就病逝了。梁武帝又把萧纲立为太子,庾信成了萧纲宫里的抄撰博士。

  史书上说庾信“身长八尺,腰带十围,容止颓然有过人者”。他身材很高,腰围很粗,容貌和举止都很从容有条理。

  三十三岁那年,他出使东魏,行聘问之礼。期间,他的文采和辞令,在东魏的都城邺下出了名,倍受众人的推崇。出使回来后,他就做了东宫学士,又被任命为建康令。

  不久,侯景叛乱。侯景之乱是梁朝的痛,也是整个六朝时期非常重要的转折点,给南京这座城池带来巨大的伤害,是一段让人难以置信的血泪历史。同时,侯景之乱也是庾信的痛,是他后半生苦痛流离生涯的开始。

  梁武帝萧衍是一个奇怪的帝王。他是汉代相国萧何的后代,在位48年,享年86岁,是中国历史上第二位长寿皇帝,如果不是被侯景活活地饿死,说不定他比乾隆的寿命还要长。他喜好读书,文武精专,信佛吃素,大概有四次离宫出家。

  侯景是朔方人,有军事方面的天赋。他先在北魏带兵为将,北魏孝武帝不愿受丞相高欢的挟制,向西投奔了关西大都督宇文泰,高欢又立了一个孝静帝,于是北魏分裂成东魏和西魏。侯景见势,归顺了东魏丞相高欢,镇守河南。继而又背叛高欢,投降了南朝的梁,梁武帝接受了他,封他为河南王。后来,侯景因对梁朝与东魏通好心怀不满,遂起兵叛乱,攻占梁朝都城建康,掌控着梁朝的军政大权。

  就在侯景作乱攻陷建康的时候,庾信逃到江陵投奔了湘东王萧绎,即后来的梁元帝。萧绎与他的父亲梁武帝、哥哥昭明太子一样,喜欢读书,喜欢藏书,自称“韬于文士,愧于武夫”。

  梁元帝任命庾信做右卫将军,封武康县侯,派他出使,聘于西魏。而就当庾信出使到西魏首都长安的时候,西魏发兵攻陷江陵,杀了梁元帝。从此,庾信被羁留于北方的长安,这一年,他四十二岁。

  庾信从南朝初至北方,北方的文士瞧不起业已失去依靠的使节。庾信为了显示自己的才华,拿出了新作《枯树赋》以示之。他们立刻为之倾倒,再也不敢轻视他。

  入北之初,他被囚于别馆,羁旅无归、壮志成空,未能采葛、还成食薇,沉沦穷巷、芜没荆扉,处境十分凶险,犹如一棵从南方移植过来的行将枯死的老槐树。但此时的庾信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正与这新枯之树异质而同构。大树已枯,旧我已死,未来将走向何方?于是叹曰:“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由于使节的身份,更由于他早已建立起来的文坛声誉,此时他并非普通的阶下囚。虽然羁留在异国他乡,但受到了北周明帝和武帝的恩宠礼遇,官至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当然,这些官职都是虚职。

  此时庾信的实际生活,其实是一种“从官非官,归田非田”的状态。他的心情是复杂的,有悲凉的心境,有惭愧的情绪,也有对未来的憧憬。尤其是乡关之思,一直萦绕在耳边,流露出对故国的深深思念。他在《小园赋》中写道:“余有数亩敝庐,寂寞人外。虽有门而长闭,实无水而恒沉。”他虽然身体躲在小园中,但精神上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无法摆脱仕宦敌国的耻辱,也无法报效祖国,这种矛盾的心情使他“心则历陵枯木,发则睢阳乱丝”,感觉自己像是沉没在水中一样。

  落叶归根,这是庾信最后的期待。然而,一直到北周灭亡,隋朝建立,庾信还是没能回到家乡。他无奈地写道:“还思建邺水,终忆武昌鱼”。隋开皇元年,庾信病逝,时年六十九岁。隋文帝杨坚听说庾信病逝,居然为他深深落泪,深深悼之。

  魂兮归来哀江南。庾信在《哀江南赋》中,这样叙说自己的乡关之思与亡国之痛:“呜呼,山岳崩颓,既履危亡之运; 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 天意人事,可以凄怆伤心者矣!”可见,《哀江南赋》是亡国大夫庾信萧瑟的血泪,也是六朝的挽歌。

  庾信的江南之哀,哀的是梁朝由盛而衰而亡。侯景攻入金陵,西魏攻入江陵,两大战乱,彻底动摇了梁朝的执政基础。

  庾信的身世之悲,有对往日荣光不再的叹息,有对自己流离生涯的自怜,有对自己屈身仕敌的羞愧,也有对“路穷而道阻”感到的抑郁。

  唐朝的燕国公张说有一首《过庾信宅》:“兰成追宋玉,旧宅偶词人。笔涌江山气,文骄云雨神。”兰成是庾信的小名,他说庾信的成就可以比得上战国的宋玉,而庾信在江陵的住宅,正是当年宋玉住过的地方,所以说是“旧宅偶词人”。庾信在《哀江南赋》中也曾说:“诛茅宋玉之宅,穿径临江之府。”

  杜甫也有诗赞美庾信,他在论及文学批评的《戏为六绝句》中,第一首就说:“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认为庾信的文章在老年的时候写得更成熟,他有一支能够直入云霄的健笔,高洁矫健,情意纵横而深厚。

  杜甫是一个集大成的诗人,他能够兼容古体和近体的各种体裁而无所偏颇。而在杜甫之前呢?庾信应该是一个小型集大成的文学家。他由南入北,综合融会南北诗文的长处,晚年所写的诗文在风格上是苍凉而且遒劲的。譬如他的《拟咏怀》:“悲歌度燕水,弭节出阳关。李陵从此去,荆卿不复还。”

  杜甫中年以后,遭逢“安史之乱”,与庾信入北时的年龄相仿、遭遇相类、心境相通。因而,他们的诗风是相近相通的,都带有沉郁苍凉之感。

  杜甫在《咏怀古迹》中说:“庾信生平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庾信的“老成”,只有杜甫揭示的最为准确。他拨开初唐时有人对庾信攻击的硝烟迷雾,独具慧眼,充分肯定和高度推举庾信作品的真正文学价值。

  庾信在梁也好,在周也好,他的身份实际上始终接近于文学侍从。故国灭亡之后,被迫仕魏、仕周,在那个时代也是比较普遍的现象,也是无可厚非的。因此,怀念故国和自悲失节的心情,成了他晚年作品情绪的自然流露和基本基调。从文学的角度看,庾信的晚年代表作品,应该堪称中国文学史上一份宝贵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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