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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 | 张昌华与大家信札

  我藏有一本《他们给我写过信》,张昌华先生两年前赠我的,这是一本图文并茂,特别文气的大著。张先生是著名的传记文学作冢,他以一个“真”字,铸成了个人特色的文风,他善于用细腻的笔触,书写文坛故事,将名人“打回”凡人原型,近十年,我陆续读过他的书,如《我为他们照过相》《书香人和》《走近大家》《曾经风雅》《故人风清》等。他把这些“书生意气”的故事记录下来,让我们从这些照片、信件的字里行间,窥见那个时代文化人的生存状态及某些社会信息,也听到时代前进的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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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昌华先生题签-花间读瓷  胡剑明/摄

  近日,再又拜访已届八秩的先生,张先生当过兵,教过书,1984年调入江苏人民出版社当编辑,次年转入江苏文艺出版社,历任编辑室主任、副总编辑、副编审。1979年开始发表作品,两千年获江苏省首届“紫金山文学奖”,其传记作品获第三届、第四届“中国传记文学奖”。先后出版随笔、传记文学,简体本繁体本多种。

  坐下后,我们聊的是“书香人和”的故事,作为爱收藏、“写收藏”的我,得以参观了他独特的收藏品,他打开书柜,我看到满满排列齐整的“文件夹”,有22本之多,寸厚的每本均有编号和脊注,这些文件夹里面,放置的是他毕生收藏的墨宝——近两千封与文坛名家的往来信札。巴金、冰心、萧乾、钱锺书、杨绛、季羡林、周有光、张充和……写信的人,每一个名字都如雷贯耳。张昌华自嘲道,前半生当老师,后半生做编辑,“蜡烛”者半,“人梯”者半,两半合一,“为人作嫁”一辈子。但他最开心的是,由此丰富了自己,也丰富了“与名家书札”的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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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允和先生信札

  张昌华进入出版界时,已是不惑之年,但凭借他对文学的一腔热情,一踏足文坛,就成为了足智有谋的编辑。上世纪80年代,琼瑶的《在水一方》《雁儿在林梢》等多部作品,经他助推出版,在大陆引发“琼瑶热”;古龙的武侠小说,他编一部火一部……

  在30余年的编辑生涯中,与“名士”的过从,成为他人生中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退休后,进入了另-场“笔耕”,他将文坛前贤们的轶事,写进《书香人和》,又在他收藏的故纸中爬梳剔抉,写成“文化名人的背影系列”。他说,不论是往来信件、贺卡,还是手改稿,所有的笔墨都是珍稀之品。重新整理,见字如晤,抚笺思人。他深深怀念并切切感戴那些前贤们。是一种的厚爱,成就了他充实快乐的编辑人生。而且,这些书写也是现当代文学史中一条特别的笺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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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有光先生手札

  昌华编辑最得意的作品是1993年由他一手策划的《双叶丛书》。这是为现当代文坛具有影响力的夫妇作家出版的散文合集——萧乾、文洁若,鲁迅、许广平,老舍、胡絜青,巴金、萧珊,周有光、张允和等16对文坛伉俪,写人生、家庭和亲情的作品。先后出版了16册“伉俪卷”,引起了社会极大地关注。

  萧乾、文洁若是张昌华拜访的第一对夫妇。昌华说,“最初我以投石问路的方式,致信萧乾,希望得到他的指教和支持。复信出乎意料的快,萧乾说这套丛书的‘点子高明’,并称已着手整理文章。通信第二年,我登门拜访。”

  张昌华仍记得萧乾热忱待客,端上一杯椰奶,室内暖气足,萧乾见张昌华在擦汗,提醒道:“把大衣脱下,要不会感冒。”杯水片语,让张昌华这个当时还有点怯生生的“小编辑”心里一下暖了起来。那时萧乾夫妇正为译林出版社赶译“天书”《尤利西斯》。萧乾仔细聆听着张昌华对丛书的介绍,对合集中夫妇两人的文章,正反颠倒都可阅读的编排方案,尤为赞赏。他们的合集《旅人的绿洲》很快顺利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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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襄先生信札

  向巴金约稿成功则得益于一个偶然。张昌华说,1997年他去北京出差,拜访老舍先生的儿子舒乙时,被抓了个差。中国作协为90岁以上的老会员每人量身定做了一双北京百年老店出品的软底布鞋,舒乙托他捎给巴金一双。巴金当时在杭州西湖汪庄休养。昌华欣然接受了这个美差,在杭州见到巴金女儿李小林后坦言,借送鞋之机,想就便组稿。李小林说此事她不便做主,让张昌华直接和她父亲谈。

  见到巴金,张昌华立马奉上当时刚出版的老舍夫妇合集《热血东流》和胡风夫妇合集《长风赞》,当他说出想为巴金夫妇二人也出一本后,巴金马上说“可以”。张昌华喜出望外。讨论萧珊入选作品细节时,张昌华建议可选一些翻译作品,巴金立刻应声道:“可选《阿霞》(屠格涅夫)。”巴金当时精力不济,坐在轮椅上,但对合集十分上心。后来,他审定了选编者的第一次选目,并提出了增删意见。关于书名,巴金请张昌华拟几个供他参考,最终圈定了《探索人生》,并题写了书名寄来。1999年书出版后,巴金还以签名本相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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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而复先生信札

  《八月丛书》是张昌华早期与作家叶兆言合作编辑的,收录张承志、史铁生、刘恒、王安忆、张炜、苏童和朱苏进等人的长篇和短篇小说,此集影响颇大。此外由他编辑的《许广平文集》《陈白尘文集》《舒婷文集》《黄裳散文》以及《鲁迅的艺术世界》等也是他的得意之作。

  张昌华自诩是个“与信有缘”的人。编辑出身,写“约稿信”本是公事公办,但他落笔总会费心思设计一番。他常用毛笔将内容书写在花笺或八行笺上,若对方是耄耋老人,就把字写得大些,如是海外作者就用繁体。遣词造句,都尽可能典雅。若是初识者,忧其未必作复,他往往会写好回复的信封,贴足邮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总能获得“鸿雁传锦书”。

  张昌华收藏的近两千封书信,涵盖科技、文学、艺术诸多领域,不乏泰斗大师级人物。茅以升、袁家骝的谨严,冰心、张充和的温馨,钱锺书、杨绛的睿智,季羡林、萧乾的慈让,华君武、夏志清的幽默,苏雪林、吴祖光的耿直,尽显字里行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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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先生信札

  张昌华广结文坛师友,那时他是编辑中写信最勤、收信最多的一位。他说,编辑与作家的交往,根本宗旨是组稿。但与钱锺书夫妇的交往有些例外。1988年他登门拜访,杨绛先生接待,钱锺书退避三舍,无缘一见。不过当张昌华返回南京后,发现办公桌上已躺着钱先生的“未能迎迓”表歉意的大函。昌华与钱先生通话,说自己爱藏签名本,下次进京将抱着他的“论学文选”请他题签。电话那头听见钱先生的笑声:“把书搬来搬去,那多麻烦,我写张签条你,往书上一贴不就行了?”不久,收到“昌华同志览存钱锺书奉”这页签条。如今这些手泽已是“稀有珍品”了。

  钱锺书、杨绛素以淡然、谨严称著,从他们的《贺年卡》可看得出端倪。张昌华每年岁末有写贺卡的习惯,也收到过钱锺书夫妇寄来的。卡面是湖蓝色,潜印鱼鳞状暗纹,独树一帜,卡面上的字仅有“新禧 钱锺书杨绛同贺”九个字。一张贺卡由两人分工完成,字是钱先生所写,受者名由杨绛填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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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桥先生信札

  从最初的邀约书稿,到后来时常给二老寄去新书,张昌华与钱锺书、杨绛书信跨度22年,加上写给他们女儿钱瑗的一封,正巧22封。张昌华收到的杨绛最后一封信,写于她一百岁时。那是张昌华读了杨绛的百岁新作《俭为共德》后寄去的读后感,知道杨绛喜欢读民国人物传记,随信寄去了新书。杨绛在回信中一再致谢,并写道“你写的字真美,我会当墨宝珍藏。你寄的花笺,我就贪污了,行吧?反正我已年逾百岁,老面皮了!”

  鸿雁传书,自古佳话。如今,书信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张昌华自嘲是“时代落伍者”,却也有自己的应对之术。2013年春节,他给久违的聂华苓写信问安。聂华苓用电邮复,说她近九十了,不能开车到镇上寄信,改用电邮。张昌华不会电脑打字,就在纸上写信,用手机翻拍成照片,通过邮箱、微信发出,他说这是“土洋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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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昌华先生手札

  其实教书时,张昌华写过一些文章,但做编辑后,他停笔一心编书。是萧乾引领张昌华从一个编书人成为一个写书人,鼓励他“做编辑一定也要坚持写,只有写了,才知道作家的甘苦,更方便与作家平等对话。”自那以后,张昌华笔耕不辍。退休后的十多年,相继写了《曾经风雅》《民国风景》等四部文化名人随笔,那是他在编辑生涯中,通过自己的阅读、思考和直接的交往,与知识分子们“对话”的记录,在淡雅中透着人文情怀和历史的厚重。

  张昌华说:这一生有三个人对自己影响最大,一位是作家浩然,一个偶然他把我领进了文学的门。一位是作家萧乾,他教我写作,教我做人,他给我题写的“尽量说真话,坚决不说假话!”很有意义。还有一位是出版家范用,他教我出书要讲究品位。范用喜欢喝酒,我也喜欢喝酒,他给我一封信中讲的话非常有意思,说我们即时没有钱买酒喝,也不能出那些下三滥的书。他在给我题字时写:“甘当泥土,留在先行者的脚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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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昌华先生书李白诗

  笔者知道,周有光1955年调到北京,进入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专职从事语言文字研究。张昌华是周有光的“粉丝”,记得有一次,我淘到了一本旧书,是周老先生写的《汉语拼音词汇》,1958年初稿本,送去给张昌华看,他见后,非常肯定,立即帮我将书打包寄去北京,请周老为我在书上签了名,老先生还另附一纸,写了一句话相赠:“了解过去,开创未来,历史进退,匹夫有责。周有光2009年7月14日,时年104岁”。我收到后视为难得之宝,珍藏至今。

  张昌华说了他和周有光、张允和伉俪亲切的关系。“允和健在时,我每每进京必去后拐棒胡同周府蹭饭或喝茶、侃大山。允和走后拜访少了,那时也会两三年一次,听百岁‘周百科’(沈从文语)侃天下大事。所以,允和曾对我说‘我们一笔写不出两个张’。我存有允和给我的20余通手札,写在大小不同的各种纸片上。天南海北,家长里短什么都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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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昌华先生书-妙笔生趣

  由允和介绍,张昌华先后结识了兆和、充和、定和、宇和及寰和张家姐弟们,与他们都有书札往来或合作。“有个意外的收获。2000年,当张充和得知我买了一幅胡适的假字‘清江引’之后,把她收藏的胡适的‘清江引’(未完成篇)最后两句补写好,还题了一段长跋后送我作纪念。跋云:‘这残篇是1956年12月9日适之先生在我家中写的,因墨污所以丢在废纸篓中,我拣起收藏已近50年,今赠昌华聊胜于伪。充和。’下钤名印‘张四’。”

  张昌华说,从这些前辈身上我学到不少做人的道理。比如老舍的夫人胡絜青。以前每每进京只要得便,我都去看看老人。有一件事我特别难忘,《热血东流》出版后,她的样书不够用,也不告诉舒乙,直接写信向我要,信中还有折叠成方形的小纸包,我打开一看,是与四本书等值的邮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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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昌华先生题签-花间读瓷

  还说,“季羡林非常平易近人,一点架子没有。例如季羡林先生在他写《忆作人》一文时,引用了我写给他信中的一段文字,马上给我写信表示未经我同意即引用发表了,请我原谅。我曾经送给季老一把宜兴紫砂壶,他特意在紫砂壶的底下贴个小条,写‘张昌华送’”。

  拜访最后,张昌华先生为笔者的专栏文章合集书写了题签“花间读瓷” “妙笔生趣”,且上款称我为“老弟”。吾当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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